我們

小家變大家

年輕時在中文大學參與學運,看到維珍尼亞‧吳爾芙的文章說,女人想有成就,必須先殺死自己心中那個要做家務的天使。深以為然,身體力行,把家務拋諸腦後。人到中年,日常工作的內容卻有一半是家務:掃地,抺塵,採購食物,洗碗,洗馬桶,煲湯,煲粥,晾衫、收衫、摺衫等等,至今十多年,由沒收入做到有收入,以至前些天去銀行開戶口,報稱的職業也是家務管理,即「管家」,因為這幾年的收入有一部分從做家務而來。

勞動人民的孩子,年紀不大就開始做家務。小學二年級父母分居後,阿媽帶著我和弟弟在八姨和姨丈家暫住,三個大人白天工作,晚上和週末有時還要政治學習,兩個表哥比我和弟弟年長,都要幫忙做家務,我也要學著清洗自己的內衣褲、掃地、幫手洗米、飯前開檯、飯後收拾碗筷,八姨丈在天台養了十來隻雞,有時我要幫手用燒柴後的灰燼清掃地上的雞屎、撈雞糠餵雞。起初做家務感覺好玩,後來八姨老是批評我不主動做家務,說我懶,我開始對做家務產生抗拒感覺。小學五年級媽媽分配到單位宿舍,我們搬離了八姨和姨丈家,我做的家務愈來愈多,洗弟弟和我的外衣褲、買菜、打醬油、煮午飯晚飯、掃地抺地、幫阿媽洗被套等等,大多是我不想做但又不得不做的工作。

我媽也是不喜歡做家務但又不得不做。我們一家三口移居香港後,弟弟仍在唸中學,阿媽每天打兩份工 10 多個小時,下班後買菜、煮飯、洗她自己和我弟弟的衣服;我白天打工晚上唸夜校學英文,每天從清早忙到深夜,只有在週日或假期才有時間洗一大盆自己的衣服。住在 60 平方呎的唐樓板間房,週圍都灰蒙蒙,沒啥清潔好做,即使有也是阿媽做了。7 年後住上公屋,買了洗衣機,阿媽和我都不用手洗衣服,但晾衫收衫摺衫仍然要做的。我考上大學後很少回家,回家時雖有幫忙做家務,掃地抺地、洗菜洗碗之類,卻經常被阿媽埋怨,說我不主動做,或者做得不夠好,還說如果我不做好家務,將來會被老公嫌棄。被她說急了,我就氣沖沖地說寧願不嫁人唄,你和我爸不也是離婚了嘛,結婚有啥好。從此家務(和結婚)在我心裡徹底打上了負面的印記,吳爾芙的話更讓我相信,女性解放就是不做家務。

轉變發生在和海菌共同工作時。相識之初,我倆做家務的程度相若,心態則截然不同:我把家務視作負擔,她甘之如飴。錄影力量時期實驗藝術生活基本資助,基層成員在基本生活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自主選擇媒介和方式進行創作,海菌在發展村口花園的同時,主動承擔了梅窩工作室的清潔工作。沒有藝術資助後,我們靠微薄積蓄和節衣縮食製作《眾茵相》圖片日記網誌和《窩心日子》手造書回饋社區,她總是先把工作檯和地面清潔一番才開動,為此我沒少向她施加壓力。有一天我問她為什麼不把清潔的時間用來工作(彷彿清潔不是一種工作似的),她回答說:「不想在一堆亂糟糟的東西和灰塵間做事,把工作環境打掃乾淨,心情舒爽提氣,自己舒服,別人也舒服。」這番話猶如醍醐灌頂,從那以後,我看家務就有了不一樣的眼光。

吳爾芙出生於倫敦中產階級家庭,父母是英國著名的貴族書香世家。除了殺死心中的家務天使那金句,她還有一篇《自己的房間》,講述「女性若想寫作,一定要有錢和自己的房間」。她的錢來自她姑姑遺留給她的終生年金,每年 500 英鎊,大約等於今天 55 萬元港幣。想一想,終其一生,每年不勞而獲得到 55 萬元,所謂「殺死心中那個做家務的天使」,不是真的不做家務,而是僱用別人為自己做家務。

看看今天勞工處就業網站,家務助理時薪 $40-110 元,月薪 $15,000 – 20,000 元,高級管家月薪$25,000 – 30,000 元。吳爾芙女士一百年前那筆不勞而獲的錢,一百年後仍然足夠在香港買起一個高級管家有餘;為了這每年 36 萬元的收入,那位高級管家需要每星期做 60 小時與家務相關的工作。

根據吳爾芙所寫,遺留給她每年 55 萬元終生年金那位姑姑是在孟買騎馬呼吸新鮮空氣時墮馬而死。大英帝國的財富離不開掠奪海外殖民地,中產階層的自由也離不開資本家對勞工的剝削。今日香港有 391,586 名來自東南亞的家庭傭工,佔勞動人口的10%,她們住在僱主家中,24 小時為僱主處理各種家務,照顧老人小孩。如果沒有這些家庭傭工,香港新一代中產階層的人生便黯然失色,然而這些家庭傭工月薪卻只有 $4,630 元,僅及新中產女性月薪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英國文學批評家泰瑞·伊格頓在《散步在華爾街的馬克思》寫道:在馬克思生存的時代,人數最多的工薪勞動者不是產業工人,而是家傭,這些人絕大多數是女性;就算在英國身居世界工廠的時代,製造業工人的人數也遠不及家傭與農工。無產階級原本的意思不是指藍領男性勞動者,而是古代社會的底層女性。「無產階級」的英文 proletariat 源自拉丁文的「後代」(proli),指那些窮到除了子宮之外別無他物的女性,她們對經濟生活毫無貢獻,只能透過生產下一代來創造勞動力——除了身體結出的果實外,她們生產不出其他的東西;社會想從她們身上得到的,不是生產,而是再生產(reproduce,與「生殖」同義)。因此,無產階級一開始是在資本主義勞動過程之外,儘管她們在分娩(labour,與「勞動」同義)時承受的痛苦,遠比敲鑿巨石來得更加艱辛。即使在今日這個血汗工廠與農業勞力移往第三世界的時代裡,典型的無產階級依舊是女性。

海菌和我不生小孩,把不得已為資本家出賣勞動力的時間減到最少,爭取盡可能多時間發展自己和做有社會意義的事情。四年來我們的收入和做家務的時間相當於全職家務助理的中等水平,但我們既不是家庭傭工,也不是家庭主婦。我們的收入來自共居夥伴鄧節瓜打工的薪金,我們家務勞動的成果與鄧節瓜共享,我們與鄧節瓜不是僱傭關係,也不是血緣和婚姻關係,是工人階級團結互助的關係。吳爾芙所代表的中產階層女性,經濟再獨立,也擺脫不了結婚生子的情感桎梏和利益綑綁,雖衣食無憂事業有成,不用動手做家務,卻為嚴重憂鬱所苦。

家務是一種勞動,現在不少男性也做家務。女性解放不是不做家務,而是脫離私有制家庭為資本主義再生產服務這軌道,聰明智慧和身心力量匯入勞動人民團結解放的偉大歷史進程,私家變大家,天地更廣闊

我們

水龍頭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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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 9 歲開始做家務,至今 40 餘年,大部分時間都是用旋鈕式水龍頭。1990 年我們一家三口獲配一個新市鎮公屋單位時,阿媽拿出她和我來港 7 年間辛苦打工、省吃慳用節約下來的幾萬元裝修這間只有粗糙水泥壁的單位,依稀記得當時裝修師傅問阿媽廚房和廁所安裝哪種水龍頭?阿媽來問我,然後我俩都決定用旋鈕式。

不對,這記憶有誤。當時裝修師傅是問阿媽廚房水龍頭要不要通熱水?阿媽來問我,然後我俩決定只通冷水就好。那時雖然想到冬天有熱水洗碗將是很舒適的事,但我感覺阿媽不想通熱水,自己也覺得用熱水洗碗好像很奢侈。那時提拉或橫撥式水龍頭還未普及到基層,我們廁所的沐浴花灑龍頭和廚房龍頭都是旋鈕式的。

從那時到現在,我在地球南北東西住過近百間房子,使用過無數間廚房和廁所,記不起什麼時候開始接觸到提撥式水龍頭,只記得最初提撥式水龍頭是作為比旋鈕式水龍頭更好的產品出現,而我在很長很長時間裡都不明白它的好處在哪裡,直到剛才--生平第 10 次在家中處理買回來的冰鮮雞,切除它的雞皮和脂肪時,我終於感受領悟到,提撥式水龍頭的好處就在於,當你雙手沾滿肥膩油脂,並需要不時用清水沖洗沾在肉塊上的小血點、碎骨屑或枮板屎,你可以用乾淨的手背開關水龍頭,而不必每次都用肥皂洗手,或在一切完事後用肥皂清潔水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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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洗菜切肉是我沉思冥想的時刻。清洗一餐三人份的蔬菜、雲耳、金針等材料,和處理一隻由街市姨姨代我們斫好件的冰鮮雞,需時都是一句鐘左右。頭半小時通常腦袋放空,後半小時,常常就有各種思緒浮現腦際。剛才感受到提撥式水龍頭的好處之後,尚有大半隻雞要處理,於是在雙手忙碌著的同時,腦袋也開動起來。

海菌不喜歡用提撥式水龍頭,覺得它的設計令人很容易過度提撥,從而浪費清水。2013 年我俩搬回新市鎮公屋時,不知道哪一年更換的橫撥式水龍頭已經陳舊漏水,她換上從梅窩帶來的旋鈕式水龍頭,然後在旁邊放一小樽洗手液--多年來我倆都用勞工梘,在錄映力量工作室年代,由於工作室對外開放,為免使用者覺得用梘不衛生,她便在水龍頭旁邊放一樽洗手液,從此養成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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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回歸公屋那年開始交替使用勞工梘和洗手液。以往多年在家煮食都吃素,沒什麼油脂;出街吃飯時吃肉,只需付錢結帳,不需弄肥雙手。經常在家處理肉類是這五年來的事,起初是瘦肉和蒸魚,不怎油膩,近來因為海菌和苓先後做完手術,需要補養身體,便開始向雞進化,一隻雞吃三餐。記憶中多年前曾經在家煲過一、兩次雞湯,但那時沒有意識要切走雞皮和雞脂,只是囫圇洗乾淨便丟進湯煲。多年來從沒經歷過兩手沾滿肥油,也就不曾感受到提撥式水龍頭的好處。

以前一家三口是阿媽、弟弟和我,現在一家三口是茵、苓和我,「多年前曾經在家煲過一、兩次雞湯」那個家,與男人組成。三個家都有愛,第一個家和第二個家偶有開心時刻,但沉重懨悶時候居多;現在這個家時有不快和爭論,卻常感滿足幸福。箇中分別不在於吃肉或吃素,也不在於使用旋鈕式水龍頭或提撥式水龍頭,而在於組成這個家的愛,型態最先進。

洗菜時間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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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

五萬七:工作服務

公屋窗外望

過去一年,海菌和我全年開支是港幣 57,000 元,衣、食、住、行、保健、衛生、醫藥、學習、通訊、見朋友和玩樂等費用,全部包括在內。比較之前十年在梅窩和澳洲的每年開支,今年減少了四、五萬元租金,因為我們今年住在阿媽買給我的新市鎮公屋單位。

我倆沒有打工,即是沒有使用公司或機構的水、電、冷氣和物料等資源。我倆做分類回收,垃圾量極小,無需領取屋邨免費派發的垃圾袋,也沒有用超市或街市的新膠袋,只用食物包裝袋已經足夠,如果屋邨也有廚餘回收設施,便幾乎沒有垃圾。我倆很少外食,只用過兩個發泡膠盒(過去十年總共也只用了兩個),食店耗用的水電能源和製造的垃圾之中,我們那一份小到可以忽略不計。我倆沒有外遊,在本地只乘搭公共交通工具,即是說我們的碳排放量也很小。

打工和工作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打工是進入僱傭或勞資的等級關係,做老闆同樣受制於這種關係,而工作則是自主、獨立和平等的表現。

我們做的工作沒有收入、沒有機構肯定、沒有社會認同、沒有家庭支持,不等於這些工作沒有價值。

-,家務

去年三月我們完成了修葺髹油的大工程後,菌獨自進行一些基建改善小工程,用多年前在梅窩誤買而保存至今的新水龍頭,換掉了廚房漏水的舊龍頭;用從梅窩搬回來和在樓下屋邨垃圾站執來的木料,給廚房造了一個雜物架,給我造了一張寫字檯。她擅長利用回收物料和心思,不需花錢便把家居搞得舒適宜人,一些基層女人和環保中產人也有這能耐。

電腦

不知是否經不起從山寮搬回來的漫長旅途,差不多半年沒開過的剪片電腦一開就壞。菌在懂得修電腦的梅窩友邦迪遙距指點下,試著給它洗塵,打掃得乾乾淨淨,它依然罷工。邦迪住在梅窩,不能請他長途跋涉地過來修理,最後在附近張貼的街招找了一位陳先生,原來是非常簡單的小問題,花了 300 元,一度激發起菌和我要學習電腦知識,不過至今未有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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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桶用了 23 年,出現裂縫,不想換,拖了大半年,終於也不敢不換。由於稍一不慎便影響幾百戶人家,我們不敢自己換馬桶,請屋邨街市的師傅來換,共花了 1,800 元。我們要提前兩天填表通知屋邨管理處,讓他們在工程當天關掉水掣,上下幾十戶人都沒水用。那陣子我濕熱,天天肚痛,師傅換馬桶勞動了三個多小時,期間我忍不住要跑下去公園的公廁解決,幸好只需要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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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單位向正北,全年無陽光。去年我們從梅窩帶回少量耐陰植物,以慰藉心靈。回來後它們和我們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於是某天我們鼓起勁兒,帶它們落樓曬太陽。

原本的想像是推著它們走動,自己順便散步,但一起步就發覺,看似平坦的地面原來凹凸不平,還未行到有陽光之處,花盆裡的泥已經被震得七歪八倒。勉強行到公園,我們決定就此停下,找到一處有陽光的空地,菌小心地把車貼著路邊垃圾桶旁邊泊好。我倆在長椅坐下來不夠廿分鐘,保安叔叔走過來,一臉不好意思:「這裡不能曬植物。」我指指四處溜狗的人:「怎麼放狗又可以?」叔叔說:「他們在走動呀,走動可以,停下來不行。」我又指指左右兩邊那些由南亞女傭推輪椅出來呆坐的阿婆阿伯:「怎麼他們又可以?」叔叔一時語塞,菌說:「為何人可以曬太陽,植物不可以?你就當我們是植物人吧。」叔叔說:「這樣會妨礙行人。」菌說:「在垃圾桶旁邊妨礙行人?」叔叔微笑:「這是公園的規定。現在我當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是另一個女人當班,她馬上就趕你們走。」結果我們和這位有大陸口音的中年阿叔傾談了廿分鐘,原來他也在附近住公屋,也是向北的單位,之前也種過植物,但因為沒陽光而放棄了。

到了盛夏,我們發現近黃昏時陽光會射到窗邊,於是菌從她的寶物櫃翻出幾個膠樽,在窗口外製作裝置,把幾盆小的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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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盆,趁有陽光時暫放窗邊,40 分鐘後太陽下山,它們便要離窗。這珍貴的夕陽光輝大約持續了一個月左右,太陽姨姨又移開了她的軌道。不夠陽光,仙人掌今年沒有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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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窩友贈送的兩盆花草死了。愛日照的貓鬚草光長葉不開花。喜陰的青蛙草沒死,但葉面上的美麗斑點消失了,不太像青蛙。其餘植物還好:黃色風雨蘭,我們在山寮時播下種子,兩年後的現在才第一次開花,某個心情鬱悶的早上起床,一眼見到她嬌黃的笑靨,不禁也跟著心境一亮。駁骨草接二連三地綻放淡紫。魚腥草跟隨菌特意舀起那盒梅窩泥土回來,大半年後出乎意料之外地長得茂盛起來。

綠蓮花是幾年前和錄映力量的夥伴一起逛花墟買的,之後搬了幾間屋,試過各種擺放地點,有陰有曬,有乾有濕,有通風有遮蔽,它始終灰灰暗暗,半死不活。想不到回來之後,我們沒有特別理它,它卻變回了綠色,愈來愈精神。

在綠蓮花小盆中長出來的小苗,初時我以為是雜草,看著它感覺愉快,不忍心拔走它。過了一陣,菌說那是椒苗,給它和綠蓮花塞了三粒羊屎(幾年前在南丫島有機香草園買來的)。它先後開了幾朵小花,每次我們都高興地欣賞,心想沒有陽光它也結不成果。不料兩個月後,其中一朵小花竟然結了一個小蒂,只有手指尾指甲那麼大。看著小圓椒一天一天長大,還不及乒乓球大,就不長了。又過兩個月,它竟然逐漸變色,最後變成一粒小黃椒!真是的,在梅窩時菌曾經努力想種出紅色或黃色的圓椒,從沒成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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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邊竹蕉為了追光而長得傾斜一邊,幾棵艾草和一棵落地生根與她分享盆中泥土。完全缺乏陽光,艾草軟趴趴的,用了一年時間才站直身體,落地生根則如魚得水,長得高大粗壯,葉片肥厚,滋潤光滑。唯一不足是沒有雨水洗滌,這裡灰塵又特別多,我必須定期為它們抺塵。

工作檯

菌不時清潔和整理工作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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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菜、煮飯、洗碗、掃地、抺地、抺塵和執拾雜物,是我們常做的勞動,相信許多人也一樣。平時不會煞有介事地拍照,這天菌覺得我蒸的水蛋模樣很好笑,飯也不吃就去拿相機。

二,社會服務

為自己也為別人而做的義務工作,叫做社會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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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愛靜,家中經常被移動的櫈子和椅子,菌都在它們腳底黐上軟膠或布料,大幅減低我們手軟時櫈腳碰撞地磚而嘈到樓下鄰居的程度(但就經常被樓上樓下呯呯嘭嘭的噪音嚇到或煩到)。

之前在這裡住的朋友阿新留下不少物資,其中小部分我們用得著,用不著那些,菌仔細地給它們分類、打包,逐一放到樓下回收箱上面,讓有需要的人取用(以我們觀察,通常很快就被人拿走)。

壞雪櫃

阿新留下的三(四?)手雪櫃在七月盛暑天時忽然壞了,我倆承受不起找二手雪櫃所需的時間,在附近商場和屋邨電器舖走了一圈,找到一個體積最細的雙門雪櫃,盛惠 2,500 元。新雪櫃來到之前那五天,食物、食材和調味品佔據了廳中空間。不夠四個月,竟然又壞,是設計上有缺陷所致。師傅上門免費換零件,約好下午一點至三點到,他四點半才出現,滿肚子怨氣,說還未吃午飯。身材高大的中年阿叔,一邊換零件一邊罵政府不照顧夾心階層:「我要供樓又要養妻活兒,做到隻野咁,仲要資助公屋居民免兩個月租,你地就好啦!」茵和我代香港政府聽了師傅大半個小時抱怨(感覺上好像有兩個鐘頭咁長),並回贈他互相理解的善意,終於讓師傅心平氣和地走出我們家門。

茵媽

專程去菌媽在新界西的家,幫她修理麻雀檯和調校新電視機的錄影設定。

電話

每星期打電話給在澳洲老人宿舍獨居的阿媽,陪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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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初有一晚,不知是誰把一袋垃圾隨手丟在垃圾桶旁邊,裡面一大團湯渣瀉滿地。我們替倒垃圾的阿姨叫苦,又聽見外出歸家的鄰居批評這倒瀉湯渣的行為,便想出兩句正能量的說話,由菌寫好貼在牆上,提醒人們不要亂倒垃圾。以為它很快就會被撕掉,想不到它在牆上停留了差不多一年,不知是否巧合,期間沒再發生如此噁心的倒瀉垃圾之事,於是我們今年把屋邨管理處派發的「福」紙又貼在同一位置。

窩心日子

菌完成了最後六本《窩心日子》的封面設計和訂裝

酵素

這個屋邨未有廚餘回收設施,我們不能像過去十年在梅窩和澳洲那樣回收廚餘。菌根據朋友阿雄介紹的資料,用部分果皮和菜葉製造酵素,用來抺地,造完酵素的渣滓拿到山邊埋到泥土下,聊勝於無。

詩

小獅子不時找我們玩電話,我們找了一個週末帶她外遊,那是她第一次自己搭船來回中環,也是第一次搭電車,第一次去石澳。她從家中拿來提子、月餅和朱古力,還有一大包她愛喝的鐵觀音茶葉,我倆則帶來三人份的蒸包、烚蛋、蘋果、花生和熱水,在石澳海灘的康文署休憩處沖茶、野餐,分享食物。不知是否受到佔用休憩處那間富貴餐廳洋人食客眼光的壓力,吃飽後我開始絞肚痛,不過還是帶了小獅子去看她喜歡的大海和大石--這才是我們來石澳的重點節目。肚痛令我有點辛苦和掃興,但看見小獅子高興地向著海浪歡呼,也覺得不枉此行。

小獅子幾年來儲了一百多元學校獎勵的書券,她父母不帶她去書店,我倆又找了一個週末,帶她去銅鑼灣商務和灣仔三聯揀書,然後帶她去醫院做學校規定的牙科保健。那天我們仨都累得不行,最後是小獅子用爸媽的錢請我們吃她至愛吃的壽司,才令大家恢復一點生氣。

兩次外遊我們都到中環碼頭接小獅子,然後又把她送回中環碼頭,看著她上船後,自己才歸家。其中一次等回窩的船時,碼頭旁邊有位樣貌和口音都似南亞人的年輕男子,在昏黃街燈下彈著電結他引吭高歌,我們被他的歌聲吸引,走過去欣賞了半小時,直到船泊碼頭。離開前放下二十元給他,以示支持,其中五元是小獅子省下來的零用錢。

小時候在廣州照顧過我、親如家人、很久沒聯絡的琳姐姐忽然來電,告知她所屬的合唱團來港參加知青藝術節表演。菌和我匆匆趕到文化中心,以為只是聚舊和欣賞琳姐姐唱歌,不料去到現場才知道她們整團人期望我們幫她們看守財物。那裡連表演者加觀眾,人數沒一千也有八百,琳姐姐那個合唱團的廿幾個成員清一色中年姨姨,她們自費來參加表演,綵排和上台時,隨身物品就只能放在階梯上。我倆盡責地做了一個黃昏和半個晚上的看守人,順便沾染一下久違了的袓國氣息,也發現文化中心外面那臺大階梯坐久了腰、背和屁股會很痠痛。合唱團請我倆每人吃一個飯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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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在錄映力量相識的新移民單親媽媽白雲聯絡我們,她的寮屋被前男友霸佔了,我們幫她想辦法拿回寮屋,她的八歲女兒在我們傾談時畫了這幅畫,相當傳神地記錄了現場環境和表達了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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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外遊十天,邀我們去享受他們舒適的家,順便為他們領養回來的兔仔(佢真係仔)打造擋風避雨的小窩。

米袋 2朋友希望利用板櫈下面的空間來造窩,菌很認真地構思草圖。平時在家中吃完大包米,她總不捨得丟掉米袋,這回可派用場了。

菌從當地垃圾站執回木料,清潔乾淨,量量量,鋸鋸鋸,鑽鑽鑽,擰擰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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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觀察到兔仔很喜歡玩布,便用我一件不合身的舊 T 裇給牠做了個「門」,哈,看牠多可愛!這是我們過去一年做得最開心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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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福氣

這邊廂做沒收入的工作,那邊廂不時收到朋友的禮物。寫這篇文之前,我們沒有把這些禮物與工作關連一起,有些禮物已經被用掉,或被吃掉,被沖進大海,沒能拍照。

重點不在禮物本身,而在工作與禮物的連結。除了家務,我們做的大部分工作都不是事先計劃,而是因應當時當地感受到的需要作決定。感受力屬於心的範疇,禮物送贈同樣屬於心的範疇,沒有收入和社會肯定的服務是付出,朋友主動送禮也是付出,這些禮物便代表了心與心彼此交會那些時刻。

窩友

我想寫出每位送禮人的名字,以示尊重;菌有所保留,覺得也許有朋友不想如此「鉅細無遺」。朋友送禮給我們的時候著眼於個人,而我們的「窮而無窮」生活則既個人又社會--這裡的社會不由大眾傳媒所代表(雖然那也是一種社會),不由規章制度和組織來界定(雖然它們也重要),而是由人與人之間活潑自發的平等交往而表現。把朋友們送的個人禮物放在這裡,意味著我們和朋友們這些心與心交會的時刻,正好彰顯了我們理想中的社會價值。

這樣看來,的確無須執著把每個人的名字都寫出來,但此刻心中比較強烈的感覺,還是想表達一下。

家人

我們搬離山寮時送給 Eva 的薑荷花,在她的照料下開花了,她知道我們不捨得留在山上的植物,特意拍照寄給我們看。邦迪把他喜歡吃的霸王花和咖哩醬各分一半給我們。

利是大部分來自菌媽和她的親戚,今年因為年初二約了苓行山,也因此意外地收到苓爸媽的利是,菌把她喜歡的部分利是封儲起來。我弟弟不和我溝通,但他主動讓我使用他的網路電話帳戶,過去一年我打給阿媽的電話中有一半是用這個戶口。菌媽來過我們這新居後,看不過眼我們用一個回收的小玻璃樽做牙籤桶,特意送來這個「龍桶」,我們把它放在當眼處,小玻璃樽繼續使用。小象是琳姐姐送的,她在上車回廣州前,把它連同一袋食物塞進我們手中,說象代表了平安吉祥。菌閒時喜歡把玩小象 ,只是重複地將它開開合合、360 度環迴欣賞,這動作便足以令她樂此不疲。

某次我和白雲傾談如何拿回她的寮屋時, 她女兒 Pava 和菌交替來回玩 Jam 畫。玩夠了,我看著喜歡,問她要,她便送給我們。養兔子的朋友送來印度牙膏、香皂和日曆,是意外驚喜,也是我們喜歡並需要的日用品。經營數碼印刷公司的年輕人 Patrick 從《窩心日子》揀選他喜歡的相片,製作檯曆回贈給我們,很有意思。喜歡有機耕種、喜歡吃又喜歡餵飽別人的黑貓積,某次來訪,帶上她自種的蕃茄、西洋芹和小辣椒做手信,附送的民族特色漂亮小方巾,我們至今在使用中。

各位朋友,你認得自己送的禮物嗎?歡菌在此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