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鄰

惟有葉隨心

山寮交屋的死線在十二月七日,到十一月底,我們一眾大小植物還未找到適合的收容人選--它們全都是不值錢的尋常花草,只因我們投放了時間和心思照顧它們,也一直感受到它們默默散發出來的愛,所以不捨得把它們送給不認識或不放心的人,而別人也未必很想收留它們。少數熟悉的朋友之中,不是對植物沒有感覺,就是家中空間已被佔滿,再容納不下更多,再不然就是家住元朗,路途太遙遠,又不是什麼奇花異草,還是省了這功夫吧。

苓家門前的小花園還有點空間,她也歡迎我們的花草,但是前年我們搬離舊村時苓已經接收了一些植物,她心中的空間已經相當擁擠,更主要是,她門前那個小花園隨時會被小獅子爸爸收回建丁屋,或賣給別人建村屋,而苓的業主不久前以 $8,500 月租的天價租出她樓上的三樓連天台單位,一旦業主貪心不足,再向苓大幅加租,她也無法再在那裡住下去。如此不安定的前景,便無謂把花草們再搬下去吧,雖說下山比上山輕鬆,要避免載著沉重泥土的小車往下衝,也總要出力的。

菌和我都作了最壞打算:如果到最後一刻仍找不到適合人家,便把花草們拿到後山的行山徑附近種下地,讓它們塵歸塵土歸土,又或者在小花園角就地用泥土埋葬它們。這個最壞打算令我心中頗為不樂,但是菌和我同時進行著兩、三項工作,身心俱疲,如果到最後真的只能這麼辦,也只好接受。

十一月最後幾天,山寮的鄰居 Eva 和山腰「邪教勝地」的 Dada 不約而同出現。Eva 的山寮屬於她自己,不必擔心被逼遷,她喜歡植物,也很有心思料理它們,我們對她非常放心。起初 Eva 只被放在石壆上的花兒吸引,我們也沒有遊說她收留其他植物,想不到回頭 Eva 竟然給我們一個驚喜:她很愛動物,平時去愛護動物協會,常替那些因為長相不夠討好而沒人領養的動物難過,所以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只要那些好看的花草,如果有植物因不夠靚而沒人要,她便全部接收,把它們種在屋後山上,讓它們自生自滅。

Eva 這番話令菌和我頓時振作起來,感受到另外一個人對生命有著同樣的愛,並願意為此付出代價,就算最終結果差不多,箇中意義也大不一樣。我倆當即決定,無論最後剩下多少植物,我們都不會「丟」給 Eva 獨自處理,而會和她一起種到她屋後。

與此同時,山腰「邪教勝地」的 Dada 來接收我們那些在城市生活用不著的物資,看見菌的肥厚大蘆薈,流著口水問可否給他一、兩盆,菌很高興地答應了,Dada 說他正想發展有機花園,有任何植物他們都樂意收留,於是我們送了大大小小七、八盆花草給他。然後,我們在山寮過夜的倒數第二天,放假無聊的小獅子拉著苓上山寮放風箏,苓看見我們的花草,忍不住也起了「貪」念,又接收了七、八盆。就這樣,我們心頭一椿大事順利解決,Eva 依然收留了我們許多花草,但它們全都在她和伴侶的山寮四週得到安頓,完全不需要種到山上。

感謝老天,感謝 Eva 。

以下是小部分花草過去幾年來的留影,願它們在山上、山腰和山腳的新家繼續活得自在,與新朋友們相處愉快,彼此幸福。

1)薑荷花

2006 年夏天,在涌口街花店看見這來自泰國東北部的粉紅色豔麗花朵,買回一小盆。

之後兩年,我們花了點時間了解她的喜好和習性,並了解到她的根莖在泥土裡會不斷蔓延。

2010 年春天,盆裡的根莖已經長得相當擁擠,我們分出一部分種到村口花園。前年搬上山寮後,夏末初秋之際去苓家時路過那裡,還可以在長高了的雜草叢中見到她們嬌艷的身影。

在山寮,被菌餵飽羊屎肥的她,夏秋兩季理所當然地佔據了路邊石壆的當眼位置,冬春期間花敗葉枯,只剩泥土下面的根莖在默默養精蓄銳,便退回山寮後面的小花園角,我隔幾天給她淋少少水,保持泥土濕潤。現在她分別在 Eva 和苓家落腳,暫時沒什麼看頭。

2) 香香蓮翹

黑貓背後、台階下面白色花盆那一盆便是。2006 年 7 月,菌和我應明仔之邀去坪洲過鬼節,散步時在某戶人家門前見到一盆比成年人還高的植物,被那如繁星般的淡紫藍色小花吸引,千方百計打探到她的名字叫蓮翹。後來有一天和菌去逛花墟,看見一盆葉子形狀相同、花色則較深,詢問之下,檔主說她是蓮翹的姊妹,叫做香水蓮翹,顧名思義,她開花有香氣,而蓮翹的花則沒香氣。我湊上去輕嗅,淡淡的雲妮娜香草味撲鼻而來。$60 元,很貴。繞著花墟行了兩圈,想了兩圈,和菌傾了兩圈,最後還是買下了,一個紅色背心膠袋帶她回窩。嫌「香水」二字太俗,擅自改稱「香香」蓮翹。

2007 年在菜園村,換了較大的盆。她很粗生,有充足陽光和每天給她淋水,便長成這副模樣。

那年冬天我給她修了枝,春天菌給她餵了麻麩水,夏天她開花很燦爛,秋天她又長成不勻稱模樣,我再次給她修枝。聽說她可以插枝繁殖,便把剪下來的幾條粗枝插在門前一桶閒置的泥土,翌年春天她果然生出新葉。我們搬上山寮後,留下那桶分枝在村口花園一隅,在 27 號地下裝修傾倒出來的泥頭堆和瘋長的雜草之中,她竟開出幾串小小的花。先後有兩個鄰村鄰居從桶中各拿走一枝回家插種,今年過年前,住 27 號二樓的朋友莎莉把餘下兩枝連桶一起安置在村口花園中心。

搬上山寮這一盆,經過三個冬天的修剪後,終於長得比較均衡了。菌在餵她麻麩水之外,還餵她從路上舀回來的水牛屎。這個時候,走近她身邊一呎範圍,便可嗅到空氣中淡淡的雲妮娜香草味。

2012 年春節後,因為屋主大哥不喜歡,我們把她從地台搬到路邊那片小田,放在黃色石油氣罐旁,讓鄰居和路人也享受到她的色和香。Eva 很喜歡她,菌和我都非常高興她可以在山上落腳。我倆和 Eva 三個出盡吃奶力氣,把她安頓在可以俯瞰梅窩景色的行山徑起點,為 Eva 兩口子守著家門。

3) 毛毛葉

2007 年,菌和我出入舊村路過雷嬸家,視線總被小路另一邊野地裡一棵有著毛絨絨葉子的植物吸引;稍後在白銀鄉文武廟旁邊的人家門外也看見她,而且葉色變成紅中帶黃,煞是好看。上網搜尋很久也沒找到她的名字,我們便給她命名「毛毛葉」,並從雷嬸家門前那一棵剪了一條三吋長小嫩枝回來種在地裡。一個星期後,雷嬸家門外有人灑殺草劑,那棵毛毛葉和其他草兒一起死掉了,其他雜草不久再次復甦,惟獨不見她蹤影,願她安息。

雷嬸家門前小路那邊長期積水,我們據此斷定毛毛葉喜水,每天給她淋水,又因為當她是野草,沒有給她施肥。她不負眾望,快高長大,開枝散葉,在春夏之交竟然開花,給我們好一個驚喜。不久,我們在斗零橋頭那個康文署花圃又看見她的蹤影,而我不死心的網上搜尋也終於有了結果,她的學名原來叫做巴西銀絨野牡丹。

搬上山寮後,最初她和另外兩棵植物共享一個大盆,與香香蓮翹毗鄰。去年春節後她隨大夥兒一起移到山寮後面,不過沒有加入小花園角,而是離大家稍遠,被放在我們睡房窗外。不知是否那裡風水對她有利,去年她的葉子大得前所未有,摸上去軟綿綿的,很可愛。

現在她去了「邪教勝地」,希望她享受那裡陰涼的環境。

4) 黃玫瑰

印象中玫瑰象徵高貴,自覺粗野低下的我,從沒起過種玫瑰的念頭。十多年前在澳洲遊蕩,路過人家前院,看見各色玫瑰滿院盛放,像野草一樣,同行的旅伴告訴我玫瑰其實很粗生。來到梅窩舊村認識了菌,她家地台前面的地裡有一棵粉紅玫瑰,是她前女友種下的,前女友走後,菌繼續照顧她。2006 年我倆去澳洲遊蕩歸來,在涌口街花店看見這盆黃玫瑰,不覺她高貴,只覺得她美麗又可親,便買了回來。

頭兩年只淋水,沒施肥,不時看見她冒出三、兩個小花苞,便歡喜得什麼似的。2008 年搬到舊村 49 號二樓,放在陽台上,她每天只得到一、兩小時的陽光,正擔心她能否適應,卻驚訝地看著小花苞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五個……十個……十三個……十七個!我難以置信地向茵報告,菌的反應淡淡然:嗯,我給她施了肥嘛。

自那以後,多得菌持續餵她麻麩水和偶爾加點羊屎,從工作室到山寮,她一直開花開得很熱鬧,17 個花苞早已不稀奇,最高紀錄是 36 個。我很想把她帶回公屋,但是沒有陽光她會死掉,最後還是讓苓把她帶回舊村,可幸她迄今生長得還好

5) 雞泡蘭

菌在 2003 年已開始種這一盆,我倆去東南亞和澳洲旅行時,把她送了給舊村鄰居 Mila,2006 年我倆回窩,Mila 主動把她送回給我們。她的學名叫巴西鳶尾,「雞泡蘭」是菌和我給她起的花名,因為從某個角度細心直視,她的花朵有點像鼓起兩腮、咧嘴而笑的雞泡魚。

她所屬的家族有個英文名叫 Walking Iris,顧名思義,是會自己蔓延的鳶尾花。幾年來這盆雞泡蘭足跡遍及菜園村、舊村和山寮,每一處都留下她的後代。只需淋水,無需施肥,年年開花,是非常隨和、一點也不嬌貴的生物。現在她跟隨苓回到舊村,祝願她繼續向四面八方漫步而行,百子千孫。

6) 臭草

2009 年某天早晨,菌在榕樹頭下看見有婆婆擺檔賣臭草,她一向喜歡臭草的氣味,便買了一小把回來種在村口花園,還為她精心砌成一個小圓畦。半年後她才完全恢復元氣,長成這副模樣。

一年後她長得愈發茂盛……

還相當高大,「快要高過媽媽了」。

搬上山寮後,偌大的空間卻找不到一處安全地方讓她下地,放在屋後小花園角,她很快萎縮下來,曾經一度接近死亡。搬離山寮前,為了給她找個好人家,菌替她精心修剪,並特意放個好地點拍照。但最後發覺是不需要拍照的,Eva 看見她的真身,就很高興地把她接走了。

7) 胡椒薄荷

中醫師說菌的消化系統有點弱,而她則喜歡飲胡椒薄荷茶--這種香草正巧可以幫助消化。2009 年我倆一年一度南丫島遊,去那個有機香草園買回一盆。經過一年的照料,長出足夠葉子讓菌不時收成泡茶喝。

搬離山寮前,因為秋冬天的關係,她變得枝葉稀疏也沒精神。同樣地,為了給她找個好人家,菌把整盆泥倒出來重新整理,揀出狀態太差那些枝條丟掉,精神尚好那些便種回盆中,讓她們有多些空間生長。也是同樣地,菌特意給她拍照的心思算是白費了,到我們搬離山寮時,她們已經回復青翠面貌,苓和 Eva 一見心喜,每人要了一部分。希望兩位朋友今年夏天都能見到她們精神奕奕的模樣。

8) 十二卷

2006 年菌和我從花墟一口氣買回三棵多肉植物,十二卷是其中一棵。

喜歡她的形態,也喜歡她的名字。

她生長緩慢,但繁殖力不弱,四年後已經有足夠後代需要分盆。

她不需要直射的陽光,我們把媽媽株帶回公屋,Eva 則要了兩株小兒女。菌用我們儲存多年、但不打算帶走的物資製作了這個小盆景,裝扮得好好睇睇,才把她們送出門。

9) 不知名觀葉植物

就是台階下白色盆那一棵,菌喜歡她的葉子,向前女友肉湯要了一盆。

她跟隨我們搬了幾次屋,在村口花園時長得最美麗。

看個近鏡。

搬上山寮後,不知是否水土不服,她日漸憔悴萎頓,最終死掉了。菌把她的根掛在屋外,給她另一次生命。搬離山寮時,我倆覺得她與山寮彼此適合,便把她留在那裡。願她長命百歲。

我鄉

萬般帶不走

兩年前決定搬離舊村 27 號工作家時,我們已有預感,過去幾年在梅窩那種理想的生活形態將無法再維持。當時在搬上山寮還是搬返新界公屋的決定中,如何安頓環繞我們身邊、令我們感覺幸福的花花草草,佔據了最重要位置的考慮:我們不放心把花草們留在舊村,公屋沒有陽光,大部分植物在那裡都不能生存,山上有足夠空間,萬一我們最後真的要離開梅窩,應該不難找到安置花草們的去處。

在我倆從舊村推上山寮的七十多車物資中,植物佔了十多車,因為它們只能平排放在車上,而不能像其他物資那樣堆高兩、三層。屋主說他們的物業地界「有整個山頭那麼大」,叫我們不必拘泥,隨便放置花草,我們不知道應該信他多少,便以不打亂屋主原本的格局為原則,盡量把花草圍繞著山寮門外擺放。緊貼小路、靠近地台出入口的石壆是首選,我們把開花的植物放在那裡,不僅自己享受,鄰居和路人也能眼睛愉快。

至於不開花但會散發香氣的香草,如紫蘇、香茅、迷迭香、九層塔、越南羅勒、薄荷、牛至和驅蚊草等等,就放在石壆下面,讓屋主家人和我們路過不經意碰觸到的時候,可以享受到各種天然香薰。

最後像連翹、雞泡蘭、毛毛葉、日日櫻和紅邊竹等體積較大又花色鮮艷的便放在地台最遠端,那邊只有水泥,我們猜想屋主不會介意它們給地台增添一點美意。

屋主對我們讚不絕口,他在自己的消息網絡打聽到我們是「環保人士」,便主動提出把一塊雜草叢生的田給我們「玩」。我們除完草,在田頭豎起鐵絲網圍成的回收廚餘堆,才剛種下一些舊村廚餘坑自發生長的蕃茄苗和瓜苗,屋主便以開玩笑的口吻向我們明示暗示,田裡有收成的話他也要分享--分享不是問題,如何分享才是問題:介紹我們租屋的婆婆告訴我們,以前屋主也是叫她在這裡種瓜種菜,她努力耕耘、自己出錢買肥料買工具,待到有收成時,屋主和屋主大佬卻帶親戚朋友回來,大大聲說:「這些田都是我的,你們隨便摘瓜摘菜吧。」於是婆婆的勞動成果就這樣成了屋主的免費人情,婆婆連一句多謝也沒得到。

婆婆的話令我們心頭蒙上一層陰影,同時,由於我們要抓緊時間完成《眾茵相》的出書計劃,沒有足夠時間心神照顧瓜菜,種下的瓜苗不久都死了。但我們並沒有因此而免於遭受屋主的折騰:他把路邊另一塊雜草叢生的小田也給我們「玩」,又說他大哥不喜歡我們把花盆放在地台,叫我們不要吝嗇,只管把花草種下地。菌經過慎重考慮,把原本放在地台遠端的紅邊竹種到路邊那塊小田,心中還是想著讓鄰居和路人可以分享它的美態。

這棵紅邊竹,我們在舊村花了不少時間把它從三吋長的小苗種到三呎高,搬上山寮時經歷了一次從地裡移到花盆的震撼,剛適應了轉變,就再次從盆中移到地裡。種好之後才過了三、四個月,屋主竟然說要收回這塊小田種沙薑,紅邊竹於是又要再經歷一次連根拔的震撼,從小田搬到大田。幸好它生命力很強,三番四次被搬動都沒令它凋謝,反而因為得到充足陽光和我每天不忘給它淋水而生長得精神奕奕。倒是屋主吩咐他大陸親戚在小田種的沙薑,疏於照料,很快又被雜草佔據了大部分生存空間,沒有多少收成。

經過一段在電腦前埋頭工作的日子,菌重新回到備受忽略的田園。經過商議,我倆決定種一些不需要每天淋水、不需要經常除草的花草,由茵負責執行。

田裡有從舊村偷偷跟我們上山、開滿黃花的蒔蘿,菌配上她喜愛的紅白二色日日春、橙色花的射干、粉紅花的風雨蘭和姿態蔓妙的黃薑……

還有用途多多的艾草和可飲可吃的洛神花……

由於田裡有許多木瓜苗自發生長出來,菌抵受不住誘惑,一改她向來對木瓜的興趣缺缺,選了其中三棵瓜苗精心照料,給它們培土,餵它們各種有機肥料,把鄰居贈送的、從舊村搬上來的大樹皮打碎,放在樹根做保護,上面再加一層她搜集回來的乾草。

    

歷經一番因沒經驗而招致的挫折,三棵木瓜樹終於不負所託,結出十多個肥美木瓜,除了自吃,還與村民鄰居、家人和新舊朋友分享,當然也少不了屋主一份,不用他開聲,送給他兩大個。

去年春節,屋主大佬回來過年,我們感覺到他對我們的植物很不爽,待他們走後,菌便鼓起勁兒,把山寮屋後果樹下面小片空地上屋主和他親戚亂扔的垃圾和雜物一一清理乾淨,執拾整齊。

除了石壆上那些花,地台上所有植物都搬到這裡來了,加入我們原先放在這裡的胡椒薄荷、馬郁蘭、臭草和蘆薈等等,形成一個小小私密花園角。

菌非常享受在這裡閒坐……

而長時間坐在電腦前勞作的我,不時抬起疲累的雙眼望向前方,也總會滿心歡喜。

當我們通知屋主即將搬離山寮後,屋主說:「田裡那些植物,如果可以留下的就留下吧。」我不想留給他,一來不忿氣他把我們當肥羊,二來不放心、不相信他會好好對待那些不合他心意的植物。菌覺得屋主只想要那三棵木瓜樹,她不是很情願,但因此而把它們砍掉又好像說不過去。

不久之後,其中兩棵木瓜樹生滋愈來愈嚴重,菌不再猶豫,砍掉它們,然後花了一整個下午把堅實深遠的樹根掘出來。

菌說她好奇木瓜樹的根是什麼模樣,更不想留下兩座彷彿可憐兮兮的樹頭在田裡。我佩服菌做事認真徹底負責任,換著是我,砍掉木瓜樹後不會想費勁把根掘出來,但她不僅費這個勁,而且還在掘完樹根後把田畦平整好,再種下兩棵她照顧多年的大蘆薈,陪伴那些我們從種子種出來的射干。「明知兇多吉少,為何還把你心愛的蘆薈留給屋主?」我替她感到心痛,她說:「不是留給他,是留給這片土地。」「地是他的,有什麼分別呢?」「有分別,留給土地,我的心和蘆薈都有好的感覺。」

留在那片地裡的還有射干風雨蘭、一棵木瓜樹、沙薑、黃薑、艾和紅邊竹,以及兩大坑廚餘堆肥。

縱使萬般帶不走,至少當我們離開時,因著我們的付出,這裡比我們來到時更美麗。

我鄰

射干

前年的某天晚上,菌和我如常外出散步,走到街市外面榕樹頭那個市政局花圃,看見又轉換了一批植物。幾天後,這批植物紛紛開出橙紅色的花朵,此起彼伏,煞是熱鬧。通常我們對市政局的植物沒有好感:它們都是在某個商業苗圃用化學肥料大量生產,然後運往各地空降,純粹為了裝點門面,取悅那些不知就裡也不想知就裡的遊客或居民;花兒再怎麼好看,也不免帶著膠味。不過這一次,這些葉形挺拔、花朵橙紅、花期甚長的植物令我產生好奇,上網搜尋,很快就找到它的名字。

射干是一種中藥,性寒、味苦、有微毒,功能清熱解毒,消炎消腫痛,利咽喉。我經常夜睡又不戒口,這幾年時常感冒發燒,從中醫開的藥方中不時見到「射干」這名字。我記不住它在中藥包裡的模樣,想不到活生生的她原來如此秀美,當下起了貪念,待花圃裡的射干結出成熟種子,便拿了十來廿粒回家種。

我們沒有特別留意季節,種子回家不久便撒進一個空置的花盆。每天澆水,過了一個月也沒動靜。再上網搜尋,有資料說射干種子難發芽,最好播種前用暖水浸廿四小時,會比較有幫助。心想我們大概把這批種子毀掉了,沒辦法,下一次下山時再拿一些吧。然後,忙這忙那的,下了幾次山也沒記起來,或者雖然記得但又狀態不佳,無法行事。然後,有一天,給其他植物淋水時忽然發現,花盆中長滿了小小的射干苗。屈指一算,距離播種時差不多有兩個月了。

待苗稍為長大,菌把她們分批移植到下面的田,從士多買來麻麩粉給她們施肥。一年間共施肥兩次,加上陽光充足,她們很快長得比成年人還高,不多久便開花,結籽。前陣子,有些長得太高大的植株被風吹得倒伏在田裡。天氣潮濕,屋主的無理要求令我們很煩惱,加上忙著在電腦前工作,好一會兒沒走進田裡,對倒伏下來的射干也沒多加理會。想不到雨過天晴,前兩天再次下田淋水,赫然見到田裡四處都有些小小射干苗從泥土中冒出頭來,有兩棵還已經差不多到膝蓋般高了。

再次上網搜尋,原來射干耐乾旱和寒冷,對土壤要求不高,最怕積水不去。我們這裡地勢較高,又是排水良好的沙質土壤,正是她喜歡的生長環境。難怪她一反當初甚難發芽之態,變得恍如野草般粗生粗長,給我一個驚喜。

射干原產地在黃河以南的湖北、湖南、陜西、江蘇、河南、安徽、浙江、雲南等省,屬鳶尾科,拉丁文名字Belamcanda chinensis。由於她的花朵有豹紋,所以英文名字叫Leopad lily。中文名字的發音原來不叫「射干」,而叫「夜干」,遍尋網路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她以根部入藥,因為性寒有微毒,脾虛便溏者不宜使用,孕婦忌用或慎用。

我鄰

耳挖草

去年搬屋期間,每天埋頭推車上山,視線自然而然落在小路旁邊的植物上。過了四姑和肉湯家,就看見疏疏落落地開著一種山下從未見過的小野花,形態略有點像微型的「狐狸手套」毛地黃。依稀記得在某本關於香港野草的小書中見過她,叫做韓信草,典故來自漢朝大將軍韓信曾被她所救,然後又拿她去救他的士兵。我對打打殺殺的男人沒興趣,實在不想給這嬌美小草冠以「韓信」之名,況且最初是一個農家女人用這草藥救了韓信,要給這小草命名,也該用農家女的名字吧。搬家之際沒有心情給她拍照,待搬完家安頓好之後,她那淡紫藍色的花朵已經失去蹤影。

今年春天,這小花又在小路兩邊綻放,這回我終於可以專心給她拍照。在網上搜尋資料,原來她還有許多別的名字:耳挖草,順經草,疔瘡草,印度黃芩等等。看名字便大概猜到她可以入藥,果然,她的中藥名仍叫韓信草,味苦、辛,性寒,能清熱解毒、 止血消腫、活血止痛,主治肺癰、肺熱咳喘、皮膚瘙癢、腸癰、 牙痛、咽痛、喉痹、便血、吐血、筋骨疼痛 、創傷出血、跌打損傷及毒蛇咬傷等等。開花時采收,去根,鮮用或曬乾均可。血虛者不宜,孕婦慎服。

有些網頁說她別名半枝蓮,我喜歡這名字,查看拉丁文,半枝蓮叫Scutellaria barbata,韓信草則叫Scutellaria indica,看來是兩種不同植物。印度黃芩這名字我也喜歡,但這容易給人錯覺以為她只是印度原生,事實上,印度、印尼、日本、朝鮮、台灣和中國大部分地方,包括香港,都是她家鄉。

最初拍照時只被她的花朵吸引,不久發現她的種子形狀也頗有趣,一看就知道她為什麼又叫耳挖草。這名字不是我的最愛,但想像一朵小耳挖,至少比想像一個死了幾千年的男人容易得多,也更符合她本身的形態。我在家常用耳挖,耳挖草這名字雖然平常,但勝在夠親切。

我鄰

馬纓丹

都說馬纓丹有臭味,但無論我怎麼嗅聞,都只能用「特別」二字來形容,與「臭」沾不上邊。

第一次對馬纓丹留下印象是在澳洲,在那裡它被列為國家級野草,甚至有些地方議會提供資助,讓人以「環保」方式消滅它。它是一種霸道的植物,生命力強不特止,在它生長之處完全不容其它植物立足。那時在遍佈山頭的馬纓丹叢中行走,我只覺得隱隱瀰漫著一片蕭瑟,對它本身並沒有留下深刻印象。

馬纓丹原產地在美洲和非洲的熱帶地方,現在於太平洋沿岸氣候炎熱之處都見到它蹤跡,梅窩也不例外,在這裡馬纓丹是眾多植物裡面其中一種。它終於進入我意識之中,是由於它吸引蝴蝶。自從零三年中搬到梅窩這條小村子之後,靜看各色蝴蝶翩翩飛舞,漸漸成為我幸福感覺的一大來源,連帶著對於吸引蝴蝶的植物也格外留神起來。

馬纓丹花色彩繁多,有些天然品種的花更會隨陽光、環境和成熟程度而改變顏色,初開時黃色,然後變橙色,再變成紅色,有些還會變成紫色,因此它有另一個名字叫「五色梅」。有些研究說它的花色是與蝴蝶溝通的語言,讓蝴蝶知道哪些花有蜜。

對於人類,馬纓丹的根、莖和葉都可以入藥,可治久熱、風濕骨痛、腮腺炎、肺結核、疥癩和皮炎。馬纓丹成熟的果實是鳥兒喜愛的食物,可是牛和羊等哺乳類動物吃了馬纓丹卻會中毒。也許由於這個緣故,以畜牧業為主的澳洲才把馬纓丹視為必須除之而後快的野草吧。

馬纓丹的花與馬利筋(又叫蓮生桂子)的花很相似,後者也是有毒植物。我主要靠葉子形狀來區分二者:馬纓丹葉呈卵形,葉緣有小鋸齒;蓮生桂子花葉比較尖長,葉緣光滑。

十年前有齣澳洲電影以馬纓丹為名,叫《Lantana》,大概是講現代中年人的婚姻危機,完全沒法子投入,過目即忘。真可惜了這美麗的植物!

剛在網路上看到,台灣有人用馬纓丹造潔膚皂。哈,可見並不只是我覺得它不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