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稱「愛牛」的梅窩本土派在其臉書專頁「梅窩牛牛都哪裡去了」發帖引述毛澤東的名言——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以支持其對梅窩牛群的權威性發言權。可笑的是,他 (們) 寫的《放牛歸山計劃》,劈頭一句就露了底:
「2012 年年中,一群黃牛開始慣常在梅窩市區出沒……」
什麼梅窩市區?!梅窩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城市,而是由多條鄉村以涌口為中心歷史地形成相對繁盛的墟鎮。黃牛和水牛從農耕時代起就是梅窩一分子,由於農業式微而在過去十多年逐漸變成自由牛,所謂「牛羣 2012 年開始在梅窩『市區』出沒」,是以語言偽術掩飾的謊言!
事實是,大約在 2012 年前後,梅窩碼頭至涌口一帶開始新一輪大興土木,私人發展的(偽) 豪宅、政府興建的居屋、大型現代排污工程和「怡情小鎮」翻新/打造工程陸續展開,梅窩租金和樓價水平、車輛數量、體積和速度一併激增,原本相當安全的馬路交通屢屢險象橫生,一向與行人、單車和少數慢駛汽車共享路面的黃牛和水牛也被霸道的司機和潔癖的小資視為「異物」,因而變成一個「問題」。梅窩本土法西斯顛倒事實,粗暴地把碼頭至涌口一帶說成「市區」,說什麼牛群「秋冬季在村落裡生活,春夏季大部分時間在市區活動(2012 年前,牛只在村落及山上生活)」,以此合理化他們「牛群不適合在市區存在」的說法;他們「調查」牛群,為牛隻命名、加以編號,在臉書專頁發表其對牛的「科學觀察」及其「愛牛之心」,以此動員群眾支持他們爭取趕牛上山的議程;鑑於過去被趕上山的牛群多次返回梅窩,他們向政府要求把牛群區隔在山上,由他 (們) 來管理。
他們信誓旦旦,說趕牛上山是為了避免牛群在梅窩「市區」遭受人的傷害。政府現在提出把牛群搬去遠離人煙的大小鴉洲,他們又反對,說什麼「大小鴉洲是個荒島,如果牛被遷到那裡,相信很快就會被中國走私賊全部屠宰運走」。如此前後矛盾,可見本土法西斯為了自己的利益,乜都噏得出,真係虛偽到冇牛友!
既然本土派那麼「愛牛」,口口聲聲「視牛為朋友」,什麼「朋友有難要出手相助」,那我們就乾脆支持政府把他們和牛群一併搬往大小鴉洲,實踐他們的勇武理念,抗爭香港和大陸的偷牛賊,與牛群共存亡!
下面短片拍攝於 2004 年,當時梅窩人少牛多,片中牛群出沒的地點距離涌口墟鎮街市(即梅窩本土法西斯口中的「市區」)最近之處只有半分鐘腳程:
海菌和我於 2004 年在梅窩多次目擊漁護署人員捉牛,經致電該署了解,他們是應鄉事委員會要求而行動,被捉走的牛會運去上水狗房「人道」毁滅,我們對此表示異議,認為政府應該全面聽取梅窩居民的不同意見才作出決定。隨後我們從村民處了解到,04 年之前梅窩自由牛的數量大約有七十多頭,經過多番捕殺,04 年只餘下十多頭黃牛,有村民說牠們是原本那些牛群的後代,也有人說牠們是從水口、塘福等地經山上移民入村的 「新」牛。
2004 年底十多頭黃牛被漁護署捉走殺掉之後,梅窩有一段短暫的時間不見牛蹤。我們於 2005 年初離港,根據梅窩朋友記憶,大約在 2005 年底 ~ 2006 年初,牛群又出現在梅窩,每日近黃昏時會來到街市外面的草地聚集過夜。 2006 年 6 月我們回到梅窩後,常見到一些村民入夜後路過那裡時駐足看牛,流連良久,拍照留念。
2006 年 9 月,漁護署應鄉事委員會和洋人保育組織的要求,把一群在梅窩自由遊蕩的黃牛搬到狗嶺涌,我們製作的<問世間牛為何物>記錄了片段搬牛過程。片中有一個二犬何詩敏,於 2012 年成立「梅窩牛牛之友」,要求把黃牛留在梅窩並加以圈養管理。
梅窩本土派代表人物聖西門於 2015 年成立「梅窩牛牛都哪裡去了」臉書專頁時,把「梅窩牛牛之友」視作競爭對手。他得知我們曾經批評二犬的「愛心」,便通過井底蛙小資朋友來動員我們支持他美其名「放牛歸山」的趕牛上山計劃。我們反對他的計劃,和他通過電郵來往多番討論,不果,我們寫網誌闡明自己想法,隨後他在自己的專頁和我們的網誌留言,指責我們歪曲事實 ── 我們批評他以「救牛」動員群眾、為自己積累資本,他辯解自己沒有直接邀請我們到他的專頁按讚,極力撇清「梅窩牛牛都哪裡去了」並沒有像「梅窩牛牛之友」般註冊為保育團體公開籌款,因而他的種種作為與自身利益無關。但是,對於我們批評他把梅窩墟鎮稱作「市區」、把趕牛上山稱作「放牛歸山」等攸關宏旨的問題,他完全沒有回應。
2006 年鄉事委員會要求漁護署把牛群搬到狗嶺涌時,抬出「為阿婆阿伯著想」的理由,指牛群破壞阿婆阿伯的菜田。當時我們正在錄映力量爭取藝術生活基本資助,阮歡特意把她與梅窩山邊獨居的流動小販豆花伯的交流對話以文字記錄下來,寫成<人牛筆記>的電郵寄給朋友和錄映力量的夥伴:
搬牛事件之前,伯伯已經抱怨過水牛吃了他種的蕃薯葉,當時我問他想不想修理田邊欄桿?如果想的話海菌和我可以幫手。他回答說:「修過啦,沒用,全給水牛衝爛了。」後來有一天我倆特意去看伯伯的田,看不出什麼,只覺得種的菜似乎比之前減少了。
搬牛事件之後,上星期一,我俩和鄰居絲棉人去狗嶺涌看望黃牛後回到梅窩,很累,也有點怕和伯伯傾起牛事意見不合傷和氣,但那幾天伯伯去醫院做過白內障手術,我很想問候他,幾經猶豫,最後還是在豆花檔坐下來,和他傾談一陣。
原來伯伯沒做成手術,醫生說他的白內障未成熟,要等成熟才可以做。話題很快轉到牛事方面,伯伯抱怨:前一晚水牛又去吃了他種的蕃薯苗,還踩爛了一些小芋頭。他說如果有人把牛趕走,他就會開心;我說我不開心,伯伯就說:「牛是畜牲而已。」我一時無語,想回家,伯伯伸出手指摸摸我的臉,話我近來好像瘦了。
昨天送朋友出碼頭,回家路上見伯伯開檔,海菌坐下吃豆腐花,我俩和伯伯又聊了一陣。開頭的對答和上一次差不多,然後來了經常在伯伯檔口坐的龜婆婆,婆婆說:「那些養牛的人都不管牛,我們怎麼管得那麼多!」她和伯伯談了一會兒牛的來歷,說那些牛原本就在村裡面,梅窩不種田後被趕上山,現在牠們落山找吃,又被趕。
今天路過伯公橋,見到伯伯,我坐下吃豆腐花。伯伯問我俩去哪兒了?我回答:去和朋友傾談。伯伯問有啥好談?我回答:還不是談牛的事。伯伯說:他曾經用 $180 買過兩條鐵條修理田邊欄杆,都給水牛衝爛了。我問他有沒有見過白銀鄉村民搭的那種欄杆?很堅實,也沒有被牛衝爛。伯伯強調:他們那邊是黃牛,我這邊是水牛。
我說白銀鄉也有水牛。伯伯說他沒見過那邊的欄杆。我說:不如他有空時去看看,若覺得合用,我們可以幫忙。伯伯說不要我們幫忙(他不是第一次這樣講)。我問為什麼?他說:「你們想為人民服務,可以去幫其他人。」……
靜默一會,我告訴伯伯:「我怕水牛,只敢遠觀,不敢走近。」伯伯說:「水牛和黃牛是不同的,黃牛比較溫順,我趕水牛時牠們會向我發出嘶嘶聲,而且吃菜、踩爛田的多數是水牛,黃牛很少這樣做。」
我問他:如果黃牛再回梅窩,他會接受嗎?他反問我怎樣可以令牠們回來?我說不知道,只是想想而已。伯伯說:「有啥好想喔,我都不種菜了,本來種菜是想有點消遣,誰知道又給牛踩爛。」原來伯伯幾次修理過欄桿,都給水牛撞爛。
又靜默一會,伯伯說:「以前種田時覺得牛很有用,把牠們當成寶,現在覺得牠們沒用,就要趕牠們走,要牠們死。」我說:「那就好像對老人家一樣,老了,沒用了,就不管你們死活。」伯伯說:「但前陣子水牛在貝澳撞傷人呢。」我說:「汽車也每天撞傷人撞死人,卻沒有人要趕走汽車。」
伯伯說:「講不過你。」
我:「那我回家繼續想。」
伯伯:「你去啦,去喜歡牛啦!」
我:「我喜歡牛也喜歡你,可不可以啊?」
伯伯笑:「你去喜歡牛啦!你去喜歡牛啦!」
伯伯,我喜歡看到你的笑容。
與此同時,當年住在梅窩的朋友和錄影力量成員鄭智雄多次去狗嶺涌探望、觀察牛群,兩位鄰居絲棉人、阿當和我俩也不時上山看望牛群。後來牛群離開狗嶺涌在山上遊走,我們每次上山都必須跟隨著牛屎去找尋牠們的蹤跡。短片<山上牛雄>記錄了鄭智雄第一次獨自到狗嶺涌的所見所感及其後我們一起追蹤牛群時他反省思考自己與牛的關係。
現在有些梅窩井底蛙小資被動員起來,成為聖西門趕牛上山工作組的成員。在新近發佈的《放牛歸山計劃》,他們煞有介事地宣稱 2006 年被搬到狗嶺涌那群牛「自行走去大澳落地生根」,暗示被趕上山的牛群不會重返梅窩,以此說服公眾(特別是說英文的外籍保育人士),他們這趕牛上山計劃是「多贏」的,然而接下來他們說走去大澳的牛群「只不過將問題推給其他區而已」,卻暴露了他們道貌岸然包裝下,依然把牛群看成是「問題」。
牛來自哪裡、要去什麼地方,並不是重點,一切生命都會本能地尋找最適合自己生活的地方。牛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梅窩目前這種發展為跨國壟斷資本的利益服務,像整個香港一樣,以資本主義的標準衡量、規訓所有生命。本土派和井底蛙小資不反對資本主義發展,只反對大陸和中共,他們指責發展大嶼山等於把香港利益輸送給大陸,這是轉移視線,因為長久以來榨取香港、大陸和全世界勞動人民血汗的是美帝國主義強力推動的國際金融化(如強積金)和自由市場化。本土派和井底蛙小資顛倒是非、混淆黑白,本身就成為妨礙香港健康發展的一個問題。
梅窩由 2009 ~ 2012 年開始的新一輪市鎮建設,把先前對國際資本來說無利可圖的鄉鎮空間納入全年無休的全球化利潤生產線,黃牛、水牛和窮人、老人、小孩、病人、殘疾人以及抗拒資本運作的基層藝術家等等,都因此失去一個相對平等地共同存在的暫時空間,要麼被趕走,要麼作為有缺陷的「弱者」被納入資產階級國家體系,被迫接受社工、議員或形形色色「愛心」產業的「科學」照顧和保護,成為新一輪資本增殖的材料。不管聖西門和愛心二犬之間有什麼差異,他們都是這個資本體系的一部分,前陣子梅窩多年耕種維生的老農民祥叔傳來消息,「梅窩牛牛之友」曾經出錢出力為他修補了一段田邊圍欄,「然並卵」。
對本土派和跨國壟斷資本來說,牛是問題、或是資源。對有頭腦和心地善良的人來說,牛既是考驗、也是祝福。
(註:阮歡撰寫本文大部分文字並編輯全文,土茯苓有份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