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

修樹的領悟

颱風山竹過後,路遇修樹師工作,觀看了一個多小時,很有感覺。想起10年前我們也修過樹,便翻出那時拍攝的錄像片段,由海菌主力剪輯成短片。當年我們聚焦在自然保育,如今我們聚焦在勞動--修樹師修樹是僱傭勞動,我們修樹是自主勞動,剪輯短片耗費的時間和精神,也是自主勞動。

僱傭勞動由生產資料私有制產生,沒有生產資料的無產階級必須向佔有社會生產資料的資產階級出賣勞動力,換取工資購買生活必需品。僱傭勞動是異化勞動,為資本創造利潤,勞動中的工人否定自己,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折磨,因而工人只想逃離工作,只有在工作以外才感到「活出自己」,卻被自己有份製造出來的物(商品)支配,在消費主義洪流中二度迷失自己

自主勞動是肯定自己的勞動,體現我們人生價值,實現我們理想抱負,是個人幸福與社會幸福、物質幸福與精神幸福的統一,是誰都不能阻止我們去幹的活動。就總體而言,無產階級只有推翻資本專政,實現生產資料公有制,並發展到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的共產主義社會,才能實現全人類的自主勞動。但就個體來說,從資本主義誕生開始,在資本統治的薄弱環節,始終有著各種各樣逃離異化勞動的嘗試在全球資本專制和社會主義中國交界的香港,15年來,我們通過互助合作和節儉環保脫離異化勞動,超前體驗到自主勞動的幸福和滿足,確定共產主義是可行並且值得追求的人類理想。

《修樹的領悟》記錄了這15年裡面大量自主勞動的一個小小片段。當年叫做生活革命,現在叫做自主勞動。名稱不同,性質一樣,只是現在思想認識有所提高,實踐方式也因應客觀環境的轉變而有所改變。許多習慣異化勞動、容忍異化勞動的人,只能想像辛苦工作之後享受生活,沒法想像自主勞動就是享受,即使辛苦,也是生命中的精彩部分。其實大家靜心想想就會知道,如果勞動是辛苦的,那麼生活享受也只能是短暫的。我們衷心希望修樹師和全體勞動者都脫離異化勞動,進入自主勞動,但是距離這一天到來,還有萬里長征路要走。

我城

追尋牛屎的腳步 (2)

可能因為小時候看太多用牛比喻「勤勞」的故事,04 年在梅窩見到黃牛時,我並沒有很大感覺,如果不是牠們接二連三被漁護署捕殺,我大概不會特別關注牠們,因為許多動物植物也同樣面臨生存空間被壓縮以至絕種的危機,牠杝們之中有許多比黃牛更吸引我,例如水牛

2000 年在梅窩朋友家小住時,我第一次近距離見到水牛。兩隻水牛在樹頭士多外面的空地輕微追逐,本來就沒多少人的小街更加不見人跡,行人都小心避開牠們。水牛比黃牛高壯,還有一雙又尖又大的彎角,我覺得牠們又美麗又危險。2006 年漁護署把黃牛搬去狗嶺涌之前,貝澳有一頭水牛因為天氣炎熱和環境狹窄而發飈勁撞傷人。稍後歡菌搬到菜園村,那裡出入只有兩呎寬的小路,有些路段兩邊都是高過人頭的圍欄,我常擔心萬一在那些路段與發情追逐的水牛狹路相逢,隨時有可能被撞傷撞死。不過如果那時有人來問我們要不要令水牛從梅窩消失?我還是會說不,因為生命本來就包含死亡,而且牛們除了帶來危險和不便,也給梅窩居民和市區遊客帶來生活趣味和自然學習的機會。

當年梅窩有很多陌生的小生物吸引我,雖然我對黃牛沒有大感覺,但是由於牛媽在漁護署搬牛行動中失足跌死,加上受到喜歡黃牛的鄰居和朋友影響,我還是和海菌去了幾次狗嶺涌探望那群「梅窩」牛。那段期間我做過一個夢,夢見幾頭水牛在一潭水中被幾頭黃牛踩到沒頂。醒來後有點疑惑:水牛比黃牛強壯,怎麼會被黃牛踩低?現在我明白那個夢的意思了:幾年前聽說漁護署出動直昇機捕捉水牛,也有可能是牠們覺得梅窩的環境不好而自行離去,總之現在梅窩完全沒有水牛蹤跡,也沒人走出來說要「保育」水牛。

回到 2006 年 9 月底,牛媽死後隔天,鄰居絲綿人趁休假開車上山探望牛,歡菌也跟著去。因為擔心牛群不適應山上環境,想起那些討厭牛的人說牛吃掉人種的菜,便去街市買了些生菜和紅蘿蔔帶上山。絲綿人還帶去一個他和阿當買的新膠盆,打算給牛做飲水盆。

那天牛群仍留在狗嶺涌營地入口附近。我們把生菜紅蘿蔔餵給牛,但牛對生菜似乎沒興趣。

引水渠有水之處太狹窄,無法用膠盆直接舀水。我們因此從梅窩拾了一批膠樽帶來。大家輪流舀水,裝滿膠盆。

附近有水務署修建的小水池,相信牛群定驚之後,不久就會找到這裡,不用等我們上山才有水飲。

牛媽死後那兩個星期,絲綿人、阿當、鄭智雄、歡菌,還有何詩敏和她當時的情人阿雲,都結伴或各自去狗嶺涌探望牛群。有一晚鄭智雄在他家中大展身手,煮晚飯招呼大家,本想傾談彼此想法,不料卻不歡而散,成為我們和何詩敏的最後晚餐:她一面聲稱自己愛牛,一面卻贊同漁護署給牛絕育,歡菌不同意她,她便指責我們不關心牛。

現在相似的情況再次發生,只換作歡菌批評西門和邦狄不是真正關心牛,因為他們主張趕牛上山,要求政府在山上動工建設阻止黃牛再到梅窩,而不是想辦法讓梅窩居民和遊人有意識作出改變,為了自己和牛(以及其他自然生物)的長遠利益騰出空間。歡菌理解邦狄不願同梅窩居民互動,因為有意見衝突時會對他的工作生活有很切身影響,所以兩年來每次收到邦狄流露對於梅窩牛事苦惱的電郵,我們都絞盡腦汁為他提供各種正面思考,好讓他不做什麼「救牛」行動也不必覺得內疚。現在他終於被動員「起來」「救牛」,我們也只是質疑西門,而希望邦狄看清楚整件事。但是他不斷以「大勢如此、沒辦法」來為西門辯護,明知他們現在做的事情不利於牛,更違反他自己初衷,他也仍然要做下去。

改變初衷不是不可以,問題是思想混亂--既然大勢如此,你無力抵擋,那便與牛一起承受這大勢吧,說不定牛會給你意料之外的啟發和力量;既然選擇「起來」行動,卻又不斷強調沒辦法,那你豈不是在盲動?連自己在幹什麼都沒想清楚,又如何確定自己是「從牛的需要出發」去做?

同邦狄的對話陷入僵局。我們不覺得自己想的一定對,但我們也想不出自己想的有什麼不對。我找朋友傾談,請他幫忙看看歡菌是否有什麼盲點。剛下班回家、正在吃冷飯剩菜的朋友聽完我介紹完事情經過,提出兩點觀察:邦狄是家長式關心牛,把牛當成不懂事的小孩,而家長通常不能接受別人質疑他們對待小孩的方式。二,邦狄覺得自己站在正義一方同強權作戰,認為我們的質疑是妨礙大局,所以不加理會。

朋友的觀察有點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同邦狄交往幾年,完全不覺得他有家長心態,雖然現在他的確用「打仗」來形容「救牛」行動,但也沒流露出以正義者自居的姿態。當然我們對邦狄可能認識不深,沒看出他的「真面目」,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是覺得「家長+正義」用來形容「科學的」西門比較貼切。邦狄把西門視作好朋友,非常信任西門,而西門多年前曾經參選過區議員,還有邦狄的熱血藝術家鄰居是社民連擁躉,也是他多年好友,邦狄也非常信任她。他感受到那種被逼行動的大勢,這些政治人物有份造成,但是一向非政治化的邦狄,卻未必願意政治地看待他這些好朋友和他被動員參加的「本土保育」行動。

剪輯著鄭智雄在 2006 年 9 月底第一次獨自上山觀察牛群時拍攝的錄像,我生平第一次覺得「真實」的黃牛很美麗。那頭黑色公牛,厚實牛皮在陽光下反射出金屬光澤,好像一個活動的雕塑。一次又一次看著公牛吃草的特寫鏡頭,牠眼神的單純令我心痛;還有牠那條肉感的脷,我成世人都不曾如此接近一條活生生的牛脷(也沒吃過牛脷,只吃過牛脷酥)……

我想,看著錄像中的黃牛覺得美麗,除了因為鄭智雄拍攝技術好,也因為他當時沒有抱著人類中心的自大想法去干預牛群。世界在變,梅窩在變,人在變,牛也在變--從千百年來遭受人類奴役的狀態回復自由和自然,正是這份自由和自然狀態令我覺得牠們美麗。就著這一點,我覺得讓牛群上山是好事,但這卻只是我從人類的眼睛看牠們如此。事實上,正如過去 10 年我們在梅窩三番四次見到那樣,無論如何被趕走,牛群仍然會回到梅窩,即使牠們一直不受某些梅窩人歡迎,如今梅窩的大地盤也令牠們活動範圍縮小,但是牠們仍然不想離開梅窩,喜歡與人混在一起。

既然如此,那些聲稱自己關心牛的人,又怎麼能像討厭牛的人一樣,硬要把牛從梅窩趕走?

我城

追尋牛屎的腳步 (1)

2006 年 9 月 22 日中午,當時住在白銀鄉的歡菌接到鄰居阿當電話,說漁護署正在把梅窩僅剩的十餘頭黃牛趕上車,馬上就要運走。我倆立即拿起攝錄機,來不及穿鞋,套上拖鞋便飛奔到街市外面空地。漁護署的車已開走,幾十個街坊還未散去,阿當、絲棉人、鄭智雄和何詩敏二犬也在其中。多數街坊保持沉默,鄭智雄詢問他們是否知道為何要趕走牛?沒人回答,只有兩個阿伯嘲笑他是傻子。不久阿當打聽到牛車開往狗嶺涌,大家半信半疑,但這是唯一的線索,便立即搭巴士去到石壁,再沿引水道步行 45 分鐘趕到狗嶺涌營地入口,果然在那裡見到兩輛漁護署運牛車。那次搬牛行動令一頭牛媽失足跌死,其餘牛群在山上遊蕩。

海菌自 2000 年搬入梅窩起便常看到自由走動的水牛和黃牛群,數量曾一度超過七十頭。2004 年漁護署先後幾次捉牛殺牛(他們叫作「人道」毀滅),梅窩黃牛數量快速減少。歡菌曾經致電漁護署查詢,得知是因為梅窩鄉事委員會黃姓議員向漁護署投訴牛群滋擾、妨礙居民。我們對此表示異議,並要求漁護署到梅窩舉辦全部居民都可以參加的公聽會,以了解真正的民意,不果。那時我們都以為梅窩從此不會再有黃牛,然而牠們兩年後又出現,也就是 06 年被漁護署搬到狗嶺涌那一群。那次我們又以為牠們是梅窩最後一批黃牛,隨後幾年梅窩也只有水牛在走動,但是大約 2011 年左右,又有十多頭黃牛重返梅窩,沒人認得牠們是否 06 年被搬上山的同一群牛。

從《牛蹤處處》可以看見,2004 年梅窩仍是地產市道意義上的「死城」,居民只有四千餘,除了碼頭和街市範圍,大部分鄉村都不准、不能通車,有足夠的野地讓這些牛群覓食、休息和嬉戲,也有足夠空間讓人牛共處。居民對黃牛群反應不一,有人好奇,有人歡喜,有人厭惡,有人漠然,有人對牠們又愛又恨,也有人根本不覺察牠們的存在。歡菌把牠們看成是梅窩自然風景的一部分,有時會把路上見到的牛屎帶回村中,拌進我們回收廚餘的堆肥堆。

不知是否我們致電漁護署的反對有效,或者是否還有其他梅窩居民也向漁護署表示過反對,06 年漁護署捉牛後不再殺牛,而是把牠們運到狗嶺涌營地的入口,好讓牠們不能再回梅窩。與此同時梅窩開始不斷湧入跨國資產階級家庭,一幢一幢新建村屋甫落成便整幢售出或租出,有人乘機要求開放「緊急車輛通道」給私家車行駛,水牛、黃牛和窮人在梅窩的日子愈來愈難過。2012 年 7 月,搬到龍尾村租住山寮的歡菌收到山下鄰居土茯苓電郵,說梅窩鄉事委員會再次要求漁護署「清理」黃牛,在一些愛護動物組織反對下,漁護署打算在十四頭牛之中保留六頭。經過傳媒報導和那些組織在社交媒體上的動員,當時不少梅窩居民都開始關注這些黃牛去向,據說有二千餘人簽名反對「清理」,何詩敏二犬成立的「梅窩牛牛之友」也於此時打響知名度。

那時我們同何詩敏二犬早已斷絕關係,也知道那些主要由洋人或洋化港人組成的愛護動物團體有份支持搬牛上山,理由是免得黃牛留在梅窩受(野蠻)人滋擾。我不受她們動員,不過土茯苓傳來的消息,還是令我翻出 2006 年漁護署搬牛時我們和鄭智雄拍攝那些原始錄像,剪輯成短片《問世間牛為何物》,並上載網誌傳開,希望可以令更多關心牛的人了解「搬牛」對牛群會造成多大傷害,從而有所警愓。

那次剪輯,是我自 06 年目睹牛媽失足跌落引水渠後第一次重看原始錄像。當年漁護署在梅窩街市外趕牛上車時,我們無從得知其他牛是否有過掙扎反抗,只知道有一隻牛媽特別強悍,成功逃脫漁護署人員圍捕,令他們必須一路追趕到街市範圍外,費了老大的勁才終於把牠捉上車。《問世間牛為何物》開頭,那些牛在攝氏 29 度多氣溫下仍被困車中將近三小時,就是因為漁護署人員要等運送這隻牛媽的第三輛車來到才肯釋放牛們。由於漁護署人員在現場不斷製造「野性的牛隨時發颷、需要高度防範」的氣氛,而我們平時與黃牛又沒有多少相處互動,缺乏認識,所以當時我儘管在理性上知道,若牛真的發颷,也是漁護署的行動所致,但心中的恐懼仍是佔了上風,擔心那些身材高大的公牛在恐懼混亂中誤傷自己或海菌或其他鄰居(排名分次序)。

當兩輛車上的牛被一一拉扯到地下,看著牠們昏沉無力的模樣,同情和憤怒的感覺開始壓倒恐懼。這時我覺察遠處一陣輕微騷動,不經意向那邊一瞥,只見一頭身形碩大的黃牛正向我們這邊發足狂奔。牠距離我們有五、六十呎之遙,但看在我眼中卻彷彿只有五、六呎。我來不及反應,牠便失足跌進引水渠,剎那間我心中竟然鬆一口氣,安全了!

牠就是曾經逃脫漁護署圍捕那頭牛媽,因為牠的強悍,漁護署人員在捕捉牠之後鋸掉牠頭上雙角。不知何故漁護署人員沒有把裝載牠的那輛車開到營地入口這邊才放牠下車,可能因為想免掉被我們質問或拍攝的壓力,就在距離五、六十呎遠那邊把牛媽放下來。牛媽之所以發足狂奔,並非因為牠想攻擊我們這些恐怖的人類,而是因為牠那剛戒奶不久的兒子和牠所屬的牛群全都在這邊!

看著牛媽躺在自己的血泊艱難地呼吸,內疚感無聲噬咬著我。我直覺不信任漁護署那個獸醫,但漁護署基層工作人員安慰我們說牛媽會沒事,我很想相信他們,很希望只是自己出於對動物無知才覺得牛媽危殆、其實牠明天便會生龍活虎又是一條好婆。然而第二天和鄰居們再到狗嶺涌,牛媽已經死了,我忍不住淚如雨下。一位洋人鄰居勸我不必如此,說眼前最需要做的是打電話給食環署來收屍;何詩敏二犬忙著致電傳媒;海菌憤憤不平;其他鄰居大多靜默無言;劫後餘生的牛群散落樹叢深處,彷彿沉浸在哀傷中,不願見到可惡醜陋的兩腳動物。

我以為自己只是一時多愁善感,回到梅窩之後忙著找屋、找工作和搞革命,很快便會把牛媽拋諸腦後。但是我又錯了,下山後我沒有食慾,看著眼前豐富的食物就反胃,只有白粥能夠吃下肚。吃了一個星期白粥,我終於明白為何有人在至親過世後會食齋,不過除了海菌,沒有人明白我的心情。鄭智雄和我傾談過如何運用我們拍攝到這些錄像片段,他提議剪輯成短片,然後聯絡梅窩學校放映,我完全提不起勁。他也沒這樣做,倒是多次上山探望牛群,追蹤牠們遊蕩的足跡,觀察思考,同我們討論,並拍攝更多原始錄像。

2012 年剪輯這短片時,我幾乎由頭哭到尾,早已忘記但仍然埋藏心中的內疚感終於得到釋放和安頓。短片上載發放後不久,歡菌搬離梅窩,然後在新界東的山頭市鎮遇到更多黃牛。2013 年 6 月,我看到新聞說大嶼山塘福有七頭黃牛被私家車撞死撞傷,把這新聞傳給梅窩一些鄰居,阿當和鄭智雄分別回電話和電郵,原來他們相約去了現場。看著鄭智雄的電郵,我想起他 06 年上山探牛、尋牛時拍攝那些原始錄像,很希望他盡快把它們整理剪輯出來,與關心牛、關心梅窩、關心社會健康和(人類)自身命運的人互相交流。

今年初,歡菌和土茯苓收到窩友邦狄的電郵,幫他的好友西門以「梅窩黃牛將被滅絕」來動員我們支持西門成立的「牛牛都哪裡去了?」臉書群組,與何詩敏二犬的「梅窩牛牛之友」爭奪「保育梅窩黃牛」的道德合法性。何詩敏二犬主張在梅窩圈牛而治,西門則高舉「科學本土保育」旗幟,把梅窩碼頭和街市一帶定性為「市區」,以「市區不適合黃牛居住」、「保護黃牛不受傷害」為由,主張把黃牛趕上山,並搬出「以往梅窩農民也定期趕牛上山」的「傳統」來支持他這主張。但是,既然在他心目中梅窩已經大步超前地變成「城市」,訴諸以前農耕鄉村的傳統又有何現實意義?

事實上「傳統」只是供西門利用動員支持者的工具--以前梅窩村民在農閒季節放牛上山,農忙季節還是需要牛回到梅窩幫忙。現在梅窩已變成小鄉鎮,鄉事委員會、政府和全球化資本發展都覬覦著把梅窩再變成跨國資本都會的後花園,牛、人以至對資本無利可圖的所有生物都要被「清理」。西門心知肚明這一點,他只借助「傳統」趕牛上山,卻不依循同一個「傳統」迎牛下山,而他的長遠打算就是要求政府在山上建立設施,永遠阻止黃牛再回梅窩!

何詩敏二犬和西門,一個說自己愛牛,一個說把牛當朋友,實際上他們的「保育」都是把牛當成自己的寵物、玩具和「科學」宰制的對象。進入「牛牛都哪裡去了?」臉書專頁,處處充斥著以「乖乖」、「符合我們預期」之類字眼形容黃牛的句子--傳統農民駕馭牛是為了幫自己耕種謀生,現代城市人擺弄牛又所為何事?他們說因為牛受到傷害,但是牛受到傷害的原因是什麼?是愈來愈密集的地產新樓,是愈來愈多、愈來愈快的汽車,是資本全球化、「國際」都會化的霸權發展,以及對這霸權發展沒有批判意識、甚至熱烈擁抱的人。

西門和何詩敏二犬都不願觸及牛群受傷害的根本原因,只是乘著潮流大勢操弄、擺佈牛群,還要道德正義地動員召喚群眾,兩種「保育」都令我噁心。窩友邦狄在梅窩生活工作二十多年,自 2013 年那次看見撞死撞傷七頭牛的新聞之後開始和我們傾談梅窩牛事,他本來只想與牛群一起在梅窩生活,但是經歷了一番思想掙扎,受到西門的感召和熱血好友的支持,現在他也加入了「本土保育」黃牛的行列。

我理解邦狄在梅窩經歷著他不喜歡的轉變,需要採取行動來安頓自己的心。就著這一點我沒有異議,如果他因此而增加與牛互動相處的體驗,對我們也有益。但是邦狄明知西門的主張對牛來說不長遠,也要分享他公開宣稱的所謂「長遠理念」,就令我感覺不爽,決心整理剪輯 06 年那些主要由鄭智雄拍攝的原始錄像並公開分享,讓任何對自己言行負責任的人都能得到一些參考資料,認真想想自己正在幹什麼、可以幹什麼、又可以選擇不幹什麼--許多原本同人類共存的生物之所以被滅絕,正正因為太多人出於恐懼、貪慾、自大或懶惰而幹了太多殘忍血腥的事情,又愈來愈多人「進步」到曉得用各種偉大動聽的名堂來裝飾自己,說服別人。

由於 06 年鄭智雄和我們上山探牛、尋牛的行動因那次漁護署搬牛事件而起,我把《問世間牛為何物》略加再次剪輯,放在這裡作為這個系列的開場。剪輯中再次看到牛們被毫無尊嚴地扯耳抓鼻拉尾,再次聽到小牛失去母親後的聲聲悲鳴,忍不住一再流淚。人不應該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動物身上,我是因為承受著人類毫無理由、毫無必要地製造的痛苦而悲傷。片中漁護署高級工人和現在的西門都用「科學」來合理化自己所作所為,但他們的「科學」不是用來抗衡人類自我中心的無限擴張,而是與自私狹隘的行逕合流,為自己謀取有形無形的利益。這種偽科學,還是和崇洋反中的「本土」以及媒體上身的「保育」一起見鬼去吧!

環保手作

日日都是反袋日

11 年來,歡菌每天必做的一項工作是洗膠袋、晾膠袋、檢查晾著的膠袋和收膠袋:把外面已乾、裡面仍濕的膠袋反轉再晾,把內外都乾透的膠袋收起來,放進買餸袋待用。

回想起來,11 年前我就是在這個公屋小單位開始自備膠袋購物。起初因為慣性使然,經常雙手空空去到街市才猛然省起忘記帶袋,只好繼續用檔主提供的新膠袋。後來有一晚在探索頻道看到一個講海龜一生的電視節目,小海龜在大海中誤把膠袋當成牠愛吃的水母而被噎死,這情景使我下決心改變自己的舊習慣。經過兩個多月努力,便養成了拿舊膠袋出門買餸的新習慣。

現在我們出門不帶膠袋反而不習慣,不只買餸,買一切東西都自備膠袋。有時因為沒帶膠袋出街而放棄即興想買的東西,檔主會揚著新膠袋說:「可以用這個啊。」我們則不好意思地笑說:「啊啊,下次吧。」假裝沒看見檔主不以為然的臉色,轉身溜走。

平時晾一兩天膠袋便乾透。秋高氣爽季節,如果我們反袋反得頻密點,甚至一天便可。春天梅雨季節就相反,有時晾幾天也不乾,在山寮時因為室內空間狹窄,試過要出動晾衫架來晾膠袋。

海菌通常會修補破爛之處,但也要看情況而定,因為膠紙也是膠,如果爛得太厲害,需要用太多膠紙,便只好拿去回收。前幾年有朋友送給我們幾個城市超級袋,我們都喜歡它堅固耐用,海菌多次修補之後特地拍照留念。現在只用剩兩個了。

經過多年發展,現在我們出門買餸時必帶這副行裝,有時加多一兩個膠盒,另外還要帶一個大袋盛載買好的餸菜。

除了循環再用膠袋購物,我們也用食物包裝袋做垃圾袋。海菌一向把乾濕垃圾分開,我們的濕垃圾全是廚餘,在梅窩有空間做堆肥,用不著濕垃圾袋,便把包裝袋拿去回收。現在公屋無法回收廚餘,包裝袋又派上用場。

洗袋、晾袋、反袋、收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行動,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但是持續做了 11 年,還是想寫篇小文做個留念,也希望有同道人看到時,覺得自己並不孤獨。與其等政府負起責任,不如自己動手。愈多人願意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行動,自然生態被破壞的程度便愈能夠減少。